习之

番外《天帝的女人》二十七、作茧自缚

       今日的栖梧宫,风特别轻,宫娥分外娇俏,如丝似缕的云雾拂面而过,带着熏人香气,连灰蒙蒙的凤凰花也独具韵致。棠樾一路行来,眸中飞扬神采,心却隐觉怅然。片刻前,小妖的手捂住胸口的那寸肌肤好似热铁烙过,自她抽离,躯体内某个脏器即随那手去了,空荡荡荒凉得可怕。原来,一人不在身旁,岁月会变得漫长焦灼,衣裳无故萧瑟轻薄。念念难忘,那一夜,她自身后探手将腰环抱,依偎在他背上。瞬间,值永生回望。为此,吃些苦头,又如何?“周,坤,逸......”这三字在他齿间缠绵辗转,是世上唯一动听可爱名字。人世间竟还有这样欢愉,只是思及一人,肉躯百骸骤生的凄哀快感,非金钱、权力可比。唉!好了,她终于亲口答应,会随他走......

       “公子,你回来了?”仙侍自寝殿内奔出,急急来唤:“夫人初愈,知你归来,不知该多开心!快快随小仙去见她......”

       “知道了。”他嘴角抑不住笑,也不怪那侍者无礼,揪紧了他衣袖,又拉又拽将他扯入殿中去。

       紫虚夫人正为宫娥扶起,颈上还缚着绷带,一见骨肉,未语先落泪。上天怜她,让她如愿,失而复得。棠樾甫近前,便被她振臂紧紧拥住,因声带有损,只能嘶哑了声呜咽:“樾......儿......”

       照理说,这娇躯曾为小妖所有。可这一刻,为何不觉异样?那倏然麻痒好似中毒的惊心动魄怎分毫未有?将母亲轻轻推开,他笑着,与她道:“母神,我来与您辞行。”

       紫虚夫人一怔,才相见,他又要去哪里?神使鬼差间,不知谁给了她刹那感应,眼前儿子所言,分明是永别。他脸上有不曾见的窃喜,一张嘴要说,却不知想到什么,笑着低下头去。这副神情,她在哪里见过?她惶惶,心知,那绝非喜事。

       果然,那抹笑好似藏着极乐,而他并不打算隐瞒:“母神,伯父已应允,放手让坤逸跟我走。我们会离开此处,到他界另立国度......”

       思潮随精魂飞到某一日,一妇人横眉怒目,震声呵斥于她:“锦觅这个小妖孽,本座定要除了她,免得她为祸天界,迷乱我儿的心神......”又,另一位上神,幽幽轻言:“活一命非慈悲,活百命亦非慈悲,普渡众生方为慈悲......”还有,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子,因她柔语调笑,灵照熠耀,眸有盈光,她曾言:“若夫人心甘情愿,愿与我易魂,自此,你我各代对方过完此生,莫负彼此......”

       她的儿子喜不自胜,哪里看到她的泪水:“母神,待周坤逸诞下龙儿,我们会往越地。周坤逸心慈,不解了苍生之苦,她必也不能走得安心,我便听她这一次。此后,她终是我的,要随我天南地北浪迹。母神,你有伯父,自不会寂寞,你亦不必挂念我......”

       不!她泪如泉涌,攥紧了他衣袖,如幼时明知他不愿,仍勒令他呆坐花间。“樾......儿,她......是......你伯......母......”

       与那时不同,他不执拗,任她扣紧了手臂片刻。随后,摇着头,他在殿中来回踱步:“不,母神,她知道我那天帝伯父永不会爱她,所以,她绝不会再做什么劳什子天后陛下。管世人胡言,反正我与她都不在意。母神,你不知我与她一起时,有多趣致快活。有时,她不说话,可一个眼神扫过来,我已知她心思,而我要什么,将如何做,她也洞彻。还有,你未见得我们携手,自元君偃师处脱身,堪称天衣无缝,不二对手!崮中痛快,三天三夜也说不尽。母神,世人说,她为伯父如何舍身忘死,可适才,他就在那里,她竟不肯看他。从无一次,她会如此......母神,刚刚,她就在我怀里,与他诀别。唉!到底,这一次,是我赢了。母神,我终于赢了伯父!”

       稚儿一声声喊着“母神”,可每句,莫不是“她她她”。那些天真笑语,听在她耳中,只觉悲凉。天帝不爱小妖?小妖有孕,他仍愿意放手?不爱,他二人何故纠缠了两世还切割不清?小妖又可愿弃了夫婿、爱女、幼子,乃至尊位权柄,去与一无所有的仇人私奔?是过来人,更因年岁增长,也终于挣脱了束缚,才看得清。可是,棠樾,为何你却一头栽进去?

       “你......几时......爱上......她?”

       棠樾乍听得“爱”字,“嗤”一声大笑:“爱?不,母神,我不爱她,她也不会爱我。我们只是给彼此结个伴。”但他蹙眉,有须臾失神,终于肯坐下来。“母神,爱有何好?你一世都在爱里,人人都爱你,外公、芳主们、父神、还有伯父......那么多人将你奉在手心呵护,所以,你不会明白,我和周坤逸是怎么回事。或许在外人眼中看来,我们情路坎坷,永不婚娶,那又如何呢?我视她为知己,和她在一起这些时日,我从未觉这样开怀畅快。她脾性孤傲,心思又重,见了我非打即骂,作怒时,如一只张牙舞爪的猫儿,可我偏偏就喜欢看她被我气得跳脚满面通红的模样。当然,她也有乖的时候,你别看她刚强,事实上,她和任何女子一样柔弱。放任她在实验室中没日没夜呆两天,一出来见得空荡荡的房子,没一餐好吃的,她也会发呆抑郁。有次,她躲在厨房掉眼泪,见了我却痴痴笑了。我看着她,只奇怪那眼泪怎能如水龙头收放自如。一日,我与她坐在屋前,看莽莽无垠的天地,就此数个时辰,没有一句话,也不觉无趣......”

       真是傻孩子!自成年,棠樾不再与任何人倾吐心声,前所未有的这番忘形,叫紫虚夫人悲从中来,泪一颗颗跌下。一物换一物,世间没有平白无故的馈赠。那夜,她要了人家的躯壳,也如棠樾此刻喜形于色,只顾捧住一枚镜子臆想天帝归来一见的情景,却不曾问对方需还她些什么?如今,怪得了谁?棠樾啊棠樾,你怎能忘了小妖当着天帝的面与泰阿联手,誓要夺你性命?你又怎能忘了,自己身上背负小妖故友族人十数条性命?你更不知,当年,天帝为一血夺妻耻辱,在六界掀起怎样滔天杀戮。你以为你是谁?他连自己兄弟都能痛下杀手,又岂会放过你这逆子?这时,棠樾俯近了,在她膝头,微笑着,来与她低语:“母神,坤逸聪颖,我与她不日定可夺得一方天下。只要我们壮大了,我便回来看你。届时,这六界,仍是我囊中物......”

       有人,也曾贴近了她,情深款款诉说:“你仗恃我爱你,放任棠樾为所欲为,前一世,他欲与我妻子结为伴侣,这一次,他设陷于我,杀了一个又一个......棠樾落得这样下场,难道不是他应得?”深覆于她的那张网,如今,将棠樾也一并遮盖了。天帝会放过他们么?忽然间,她遍体森寒。一抬头,明明是盛日当空,那灼热温度无论如何竟不能抵及这座深宫。劝,还来得及吗?棠樾听得进去否?当年,父神与她如何说?“......你在人间与旭凤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情缘,在你一生中,那只不过是沧海一粟的记忆罢了......相恋容易,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......爹不想你步你母亲的后尘......”那时的她又说了什么:“过去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,难道非要把过去的事情,放四海而皆准吗......”想起来,真是愚昧得可笑。尊者一次次语重心长,是谁遮住了她的眼,堵塞了她的耳,叫她义无反顾?如今,又是谁握住了命运的把柄,在半空搅拌,将一个个带入漩涡?急流中,谁赢了?谁又输了?赢者,且莫欢喜,输的那个,也不必哀戚。可怜棠樾,为情欲迷了心性,以为夺得小妖,既是战胜了天下尊主。殊不知,只怕这“赢”的人比输的,不知要惨多少。

       “母神,你自己保重,我该走了。坤逸还在等我,我不能让她等。”少年人一刻也不愿虚掷,恨不能与爱人如胶似漆厮守,即使那人是别人的妻子,将为人母。

       她能如何呢?拽住他,拼尽全力将他抱紧,除了哀咽悲泣,她能改变什么?“樾儿......她......在哪......带我见她......”曾几何时,她也深陷妇人间的争强斗胜,以为赢得一个人,既是赢得天下。可为何,今日的她连最重要的也会失去?一次次,从一开始就是错,即使有人愿意代她扭转这盘“棋”。凡世有话说得好,得些好意需回头,离枱方是钱到手。奈何贪心,赌注押得越多,债台高筑,越不肯抽身,直至把自己都投进去。

       “她在璇......玑......”棠樾笑着,但倏然,他清醒了。反悔?君无戏言?若换了他得登大宝,成天地之君王,与人私逃的妻子一朝归来,临盆在即,他可会容她再走?也是这一瞬,攀在他肩头的,是母亲泪眼,仿佛小妖。电光火石,一声幽幽轻叹:“待使君得遇爱人,自然会知。”妻子,爱人......原来,是这样。而那时,小妖为了那人,连六界都不要。他夫妻重逢,会说什么?

       殿外,步履纷乱涌近了。不必看,也知悬在头上的刀落下来了......

 

       拢着她的一双手清冷,始终没有多少温度。他柔言叮咛,每一桩,清晰脉络,该赏该罚,哪个亲近,谁要斩杀。从来,政务经他之手,无不绩效绝异。当年,他也是如此,命她擎起赤霄剑,代他坐宝座上,容他可以去寻心上人。她便傻傻笨笨,真的守着空荡荡天庭,希祈着,以为有一日他会记起她这个“妻子”,愿回来看她一眼。

       现在,他就在这里。握着她的手,瞳中映出她面容,可是,他的心已经飞出去。他连一句哄骗都懒得,直言:“我与紫虚夫人不会再回来......”怔怔望着被他捧在掌心的手,若这时,手上有一把匕首,她会不会再无犹疑,叫那往生诀成真?

       冷。自躯体内深深透出的寒意,更因腹腔内一阵阵剧痛催促着她。邪恶的念头在她脑中盘绕不去,双目只窥见腥气。“恩生于害,害生于恩,惟求挚爱,尽归一炬,既死永生”,那经文,逐字浮现。眼前人眉目隽秀,世所罕见,他与一人有约,他们生死与共,仙寿同享。是了,那个人的躯壳一早作废,他又怎还在此?阖了眼,脑际嗡嗡,有声不断:“杀了他!杀了他,绝不叫他如愿......”“不,放他去,让他们死在一处,你得了天下,自此六界尽在手中......”“不,杀了他,纵使同归于尽,叫他永世不能再离去......”“让他去,反正他们左右都是死。杀了他,污了你的手,与你何好?天下苍生等着你,放手,让他去......”

       一睁眼,这坏人竟状似无辜,嘴角有个笑的梨涡。她逃了那么久,为的,不过是忘记眼前人,重获新生。既写下那“离”字,挣开了网,自该振翅高飞。现在,他一切决议,与她何干?她何用他哄,又岂会受他骗?什么天帝之位,她何来如是壮志?而他,由始至终,不曾提及“灵心”去处。呵!任何人皆不可信,剔除不可能因素,既为真相。他为何安抚了棠樾,却命她留下坐镇天庭?因他贪心。既要保住江山,还要美人,更要她腹中孩子。棠樾说过,只要她诞下龙子,死期即至。所以,没有灵心。他不会容她活到明日未时。有迹可循呵!历朝历代多少君王为博宠妃一笑,不惜戮杀有孕的妃子。反正,皇裔,不需生母,也可登上皇位。

       栖梧宫中,可是已染血光?棠樾代她取了腕珠交还,结果呢?要将棠樾解送越地,又怎会轻易容棠樾潜逃归来?何须借她的手,棠樾与破军星君,一箭双雕。臣子忠诚与否,一试既知。一杯酒,一双筷子,一句话,为君如履薄冰,臣者何尝不是?她,又是他的什么呢?连身为帝君妃子的玄鸟元君都要诈死逃逸,她能祈望什么结局?

       他的眸光一直凝在她眉目,见她不语,面色渐现苍白,自然知她心思动念。那额角发上有汗涔涔,探手想代她拭去:“逸儿,你听我说......”她亦抬手,握住他腕子,轻轻推离。一张口,她道:“陛下,没有什么传位,六界不会易主,你与紫虚夫人也不必离去,只要让我与紫虚夫人易魂,让我们再换一次,一切都会回归原位。”

       他神色一滞,唇微张,到底,抿紧了。

       她豁出去,无所谓了。他要什么,她好人做到底,让他得偿所愿罢。“我不知陛下研制了什么解药,又打算携紫虚夫人去哪里。当年,金母元君在我躯体中种下的解药,需在无恙时才可作效。那些菌丝旦入肉体,尽解之法,惟有以鲜血诱取。陛下以为,倾尽紫虚夫人肉身,能解多少疫疾?”

       他只是看着她。任她坚韧,原来生儿育女是世间最大苦楚。一个女子,怎担得起这样重担?躯体痛不可遏,她还需咬紧牙关,不让呻吟溢出嘴角。笑着,从来不曾如此畅快:“前世,我与紫虚夫人易魂,换得自由。这一世,我仍愿与她再换一次。越地疫疾我有不可推卸责任,棠樾既已有解决之法,请陛下准他随我同去。我二人不会再成你与紫虚夫人阻滞,你们是名正言顺的天帝天后。陛下,用我与棠樾两条命,换越地乃至人界生机,可否?”

       她每说一句,他眸中的酸楚便多一分,到最后,他低下头去,沉沉长长抒出一口气,眼尾有淡淡微晕:“逸儿,你我并非仇人......”

       泪,猝不及防,突然跌出眼眶。不是仇人,又是什么呢?这一世,细细回味,他们爱过吗?如湖畔初见,好像他总在身前身后,等她一个抬头或回首,咫尺可及。可一次次,她推开他,恐沉溺无力自救。因该来的逃不掉,更因他不属于她。时长日久,会贪,会嗔,会痴。欲望愈剧,难逃执念控制。所以,不爱,自然不会奢求,不会痛。“那么,让我们走。我非陛下所欲,无心与夫人争宠,没有人欠我,我也不欠任何人,我不想与谁结仇,再耗毕生去索取。只要陛下放手,让我们离开,天下那么大,总有一处可为我们立足。”明知是痴人说梦,世间帝王心如铁石者比比,她不过奢望他能有瞬间心软,放她生路。“我什么都没有,仅有的,也只剩腹中孩儿。请陛下怜我孑然一身,赠我余生温暖。”

       眼前人眸色渐失神,他喃喃道:“逸儿,你是我妻子,分娩在即,如何去得越地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她笑出声,忍不住嘲弄一句:“陛下,休书我早呈上,你莫忧心我。你看,一把霸王戟斩杀下来,我也死不去......”指尖覆落腹上,如此说,“没有人爱我,至少还有他们愿护着我,我们三个人,一条命,陛下,不要让我们恨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她已经做了最差最坏打算。非生即死,要不,远走高飞,要不,玉石俱焚。因她,竟以为他要杀她。早该知道这小小妖灵脾性刚烈,爱恨分明。在她的世界,没有折中,更不允许模棱两可。一次不忠,百次不用。她已给了他太多机会,到这一次,他如何说,无论他说什么,她都不会信了。湛蓝灵光在腕间缠绵,被他夺去的珠子,一颗颗晶莹剔透。他俯近了,绵软的唇印在她额角,缓缓地,滑落,悬在她唇上。忽然,温热的液体溅落她颊上,湿漉漉,裹挟着她的,“啪”一声,与鲛珠跌撞。“原来你喜欢的是这些。逸儿,你从不与我说,我也只能一直猜。紫虚夫人自有要务,她有她自己的修行与命途。而我,非要与紫虚夫人私奔。金母元君元神被噬,能否解得这疫疾,诸神都不会放过我。”他眼眶泛红,缓缓说下去:“与你分离这些时日,我翻查你过往笔录,才知这世上,物种分化速率匪夷所思,可控制宿主的菌丝凡几,‘伏尸菇’不过其一。好似三尸虫,中间宿主一经感染,会自动寻找终宿主,甘心成为其口中猎物或沦为奴役。又如姬蜂,在猎物体内释放化学物质,让猎物成听话的僵尸,为后代巢穴。世人口中的‘情丝’,大概,与之不相上下罢!曾经,我的宿主,是紫虚夫人。所以,一次次,倾尽所有,无有怨悔。可是,时至今日,崮中苦楚,我已尝遍,为何仍不可免疫?我日日冥思苦想,唯一答案,一定是逸儿在我体内种下某种寄生真菌,让我丧失了自主意志?它们,命我守在这里,等了你两千年。两千年来,这座宫殿便是我不可自制织成的茧,我脑中为寄生虫控制,你既是我此生的终宿主。”

       这人信口雌黄已入化境,什么鬼话拈来即用。周坤逸又气又怨,忿忿:“我知一青色蜂妖,专惑男子,在其腹中产卵,时日一到,那腹中会飞出遮天蔽日虫子。但陛下,何故遭殃产子,为你龙族后代提供巢穴的,却是我?”

       他竟还抿唇偷笑,揉着她面颊,道:“此些真伪,待诞下龙儿,为夫再细细与逸儿斟酌探究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以为他是谁?抬肘去推,未料反手成掌,刮落他颊边,白皙面颊即时泛红一片。小妖惊呼,下意识去抚,他便顺势覆住她的手,掩在唇上。“一人一次,”他欺上来,贴着她耳廓,“不,只要你不走,我永世任你处置。”

       还要争,奈何她瞪大了双眼仍不能看清他。剧痛湮没了她所有恨,意识泯灭前,她只看见宫娥们涌进来,将他从她身边逐走......

 

       但她不知的,恐怕更多。天帝出了璇玑宫,一路缓步往栖梧宫行去。该处一切,尘埃落定,悄无声息。宫外,侍者洗去一地血污。玄鸟元君迎上,禀:“小儿顽抗,以死相抵。”

       宫门推开了,殿中,那翩翩白衣少年遍体血腥,为天界神锁困缚。身后伏地的妇人瑟瑟颤抖,见了他,泣道:“陛下......天后在......哪......”

       失去一身灵力的棠樾仍不知死活,喝:“伯父,周坤逸在哪?你将她如何了?”

       “天后自然在璇玑宫中,否则,你以为她会去哪里?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根本未想过放我们活路,你骗我......”

       天帝眉峰微扬,冷道:“棠樾,莫忘了,你腹中内丹如何到手,更莫忘了,当年,你如何设陷我与逸儿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是我,是我的错......”紫虚夫人双膝及地,匍匐来求:“让我......见她......我与她换......回来......”

       天帝足尖转向,棠樾更是怒吼:“闭嘴!不准换!让周坤逸跟我走,若不,任你杀了我,我也绝不会往越地!”

       哪知,天帝笑着,轻声道:“好啊,那便杀了你好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棠樾一怔,眼前男子手中金光熠熠,横在他颈上。几时,他曾将这把剑递上了。笑中,那双眸子分明戾气尽现:“棠樾,本座一次次放过你。尤是这一次,你若乖乖随破军星君往越地,释了天下苍生苦楚,本座尚且留你一命。可你偏不。你脱身逃逸,置灾疫不顾,累及破军星君为此担责。又,潜入本座后宫,诱使天后随你私奔,陷天后清白声誉污名。天后分娩在即,旦有不妥,既是一尸三命,你项上几颗脑袋赎得?更有,当日,本座与天后盟誓,彻查妖冥十一尊者死因,缉拿凶手,千刀万剐,予六界公道。如今,金母元君元神被噬,你不妨再想想,你身后还有谁能护着你?”

       少年呆滞,身旁母亲呜咽,她口中翻来覆去,只有一句:“陛下,我与她换......”

       天帝眸光轻转,漠然:“不瞒夫人,逸儿也与我说,要与你易魂,再换一次。越地灾疫,你肉身之血,乃菌丝贪欲。世间精算,夫人堪称第一。几时予,几时取,分毫不差。”

       玄鸟元君立在天帝身后,看着这一对痴儿愚妇,叹道:“陛下,天后为解越地疫症,日夜无休,几度病倒,请陛下念在天后苦心......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要见周坤......”棠樾嘶声,还未言毕,人已中剑跌地。可这一跌并未叫他收敛,相反,他呵呵大笑,口中血流如注也不在乎:“她才不会受你迷惑!天后有何好?怎及山水写意!她知道......她知道谁爱她!她一定会跟我走!杀了我,否则,我一定会带她走......”

       眼看赤霄剑便要飞纵而去,紫虚夫人惨叫着扑在棠樾身前,连玄鸟元君也振臂来拦:“陛下!白庄公子为泰阿公主与越地百姓唯一机会,尚望陛下放下恩怨,留他一命!”

       天帝鄙夷,冷道:“随本座往越地,若不,即时斩杀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不......”棠樾的嘴被紫虚夫人严严实实掩住。慈母颤颤巍巍叩首:“谢陛下圣恩!”

       玄鸟元君暗暗松口气,跟在天帝身后,踏出殿外。立在留梓池畔,一抬头,见得晦暗花卉,闻殿中泣求与怒嚎交织,玄鸟元君劝:“陛下,天后临盆在即,确不宜杀戮。”

       天帝回身,道:“元君,有劳您送紫虚夫人回水镜斗姆元君处修行。逸儿善妒,执念......”

       哪知,玄鸟元君却摇头:“不瞒陛下,数千年前,水神洛霖仙上携幼女前去求解珈蓝印时,已惹斗姆元君不悦。解一人之苦,反陷天下苍生罹难。设下水镜,也是无奈之举。世人尝言的‘红颜祸水’,本也不妥。色不迷人人自迷,迷乱心性者,与色何关?大千之内,必有大乘小乘之分。修一己之身,为小乘;度脱众生,为大乘。紫虚夫人若肯摒弃杂念,修己身,度众生,数千年,何至今日境地。如今,水镜不复,诸神有令,紫虚夫人寿元在即,一切尽归虚无。”

       短短片刻,天帝心中百味陈杂,望着茫茫苍青色天际,良久,只余一声太息。

       “棠樾若能自母亲际遇中汲取教训,一切,许还有转机。如陛下言,天后执念,恐非诞下龙子可解。他二人纠葛,只怕......六界仍有灾祸。”

       所以啊!好似越地此等滔天疫疾,又或是什么诸神诘难,都不可怕。旧有的,故去了。一个个新生力量正在崛起,江山与美人,血腥与杀戮。那又如何呢?他才不忧心。万年了,这条路,是他一步一步走出来的。阴谋,诡计,疯狂,执拗,爱过,恨了,有什么是他看不透的?他本就不是什么“小鱼仙倌”,他是天帝,是这六界之主宰,寰宇至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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